前不久,去看望母亲,和母亲闲谈间,母亲却和我聊起从来不聊的话题。我听了心里难受,说母亲想得太多,也太远了。母亲不以为然,只顾自说。
父亲退休后,在亲戚开的一个沙场帮忙。工作虽不繁重,但是路途奔波,又无假日。我们姐妹几个多次劝父亲不要去了,但是父母意见统一,今年年刚过,父亲又去了。这次,父亲突然犯病,被查出高血压,还挂了盐水。记忆中,父亲从来没有过挂盐水的经历。因了这次犯病,父亲终于把沙场的工作给辞了。
父母一生勤劳,为了家庭,为了孩子,从无怨言。从最初的两间平屋搬入后来的楼房,从一贫如洗却竭尽全力供我们读书……这些,成了我生活中永远的珍贵的回忆。如今,生活越来越好,年龄越来越长,唯一不变的是父母始终对我们几个孩子的关爱和眷恋。
晚上,看史铁生的《我与地坛》。记得以前翻过,但是几乎已经没有印象。今晚重新拿起,也不知是不是心境和以往不同的关系。读着读着,我竟然几次泪流满面。
史铁生因为在“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废了双腿”,于是感觉“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”,在那几近绝望的时候,他每天摇着轮椅到“荒芜但不衰败”的地坛去,只“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”。在那里,他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,感悟着花草虫鸟,体会着人生百相,思考着生与死,追问着生命的意义。十五年的时间里,他就这样摇着轮椅无数遍地到过了地坛所有能到过的地方。
我简直无法想象,史铁生是怎样度过他生命中的最黑暗最困难的时刻的。但是,令我几次流泪的却是关于他回忆母亲的文字。他母亲的痛苦,坚忍以及对儿子始终不张扬的爱护无不浸润于字里行间,那么辛酸,甚至令人心碎。
这是一位怎样的母亲呢?
“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,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,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,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,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,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。”
“她有一个长到二十三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,这是她唯一的儿子;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,可这事无法代替;她想,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,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,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;而这条路呢,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。——这样一个母亲,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。”
“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?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,她却忽然熬不住了?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,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?”
“曾有多少回,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,母亲就来找我。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,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,她就悄悄转身回去,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。”“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,树丛很密,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;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,走过我身旁,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,步履茫然又急迫。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,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……”“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,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,羞涩就更不必,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“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,这园中不单是处处有都有我的车辙,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。”
就是在这样很平淡的语言里,我们看到了一个母亲对长年身受病痛折磨的儿子的沉静的爱和呵护,对儿子生活和生命的焦虑和担忧,对儿子深深的牵挂和眷恋。她不讲大道理,她也不罗嗦,只是默默地关心,鼓励,信任,就如山涧小溪,如原野轻雾,如林间清风,丝丝缕缕,却永无休止。这是一种怎样深沉而美丽的爱呢?
还想起了刚看过的一部影片《隐形的翅膀》。里面的主人公是一个因触电而失去双臂的女孩,从面临绝望后又奋发自强,后来不仅成为一个大学生,而且还参加了残奥会。令人心伤的是女孩的母亲,看到自己如花的孩子因为去牵一个蜻蜓风筝而忽然失去双臂,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得任何一只蜻蜓风筝;看到孩子不想活下去时,自己心如刀绞却只能抱头痛哭……面对生活太多的磨难,她成了那个史铁生所讲的“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”。这位“活得最苦的母亲”最终实在承受不住生命的重压而导致精神分裂,并在一次遭受刺激后再也没有回来。这位母亲走了,她来不及分享自己女儿终于圆了上大学梦的喜悦,也来不及观看女儿站在冠军领奖台上的风采,带着对自己孩子深深的遗憾绝然而去了。对她来说,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煎熬的结束呢?
父母一心为着孩子,从不奢求回报,子女却还往往不理解父母。为人子女,我时时提醒自己:千万别让自己有“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”的后悔和遗憾。